用受重创的心去缝合另一颗破碎的心。他们心照不宣,彼此都有个共同的愿望:让身体早日复原,以便酝酿出一条新的生命,好弥补心头的创伤。
可是秋去春临,寒来暑往;一年复一年,盼不见果树结新蕊;一岁挨一岁,则惊叹光阴催人老。到如今,一个是头添白发,一个则鬓染银霜;两双松弛的眼皮,四只无神的目光;哀怜怜地相对,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……。
程婴又想起老人结草报恩的故事。想当年,正是受这个故事的鼓舞,使他更加坚定地献出亲儿,事后
一直坚信:在结草报恩的故事中,死去的老人会想方设法成全女儿的恩人,那么,九泉下的赵家父子,能不感念救孤之恩,赐还给程婴一个儿子?
但明摆在眼前的事实是,翟氏一直没有再怀孕过。
“你说,”翟氏忽问:“那老人结草报恩的事……”“别说了!”程婴来了无名火,霍地站了起来。突然间,“哇”地一阵声响传来,如嘶喊,如尖叫,又嘎然而止!是那么短暂,又是那么恐怖,简直使人惊悚。
“这、这是什么声音?”程婴浑身哆嗦,不禁惶然
四顾。
“是你不小心踩到了猫的尾巴。”
猫儿龟缩在墙角,惶恐地看着主人,程婴恨不得上前蹬它一脚。
那声音,使他站立不稳了!因为那声音还在耳边回旋,使他联想到当年亲儿被摔死的情景,霎时间,
五脏又绞痛起来。这疼痛一发不可收拾,但他不敢对妻子明言。他想尽力忍耐住,浑身却痉挛不止,那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头上掉下来,有的流入口中,他以舌头顶住,味道是那么火热,又是如此地苦涩!
5
“桃之夭夭,
灼灼其华……
桃之夭夭,
有其实……
桃之夭夭,其叶纂秦……”
谁家娶妇,哪户嫁女?却咏唱此《桃夭》诗篇,把新娘比作鲜艳的桃花,愈唱愈欢欣不已。这轻盈的歌声,腾向云空,飘向阡陌;又越过城墙,随风潜入街巷。不少人都替这户人家高兴,独有一人不忍相闻,远远地躲开了。
他即是程婴。那天因猫儿惊叫而触发起思子之情,心情才略有好转,这歌声又触动了脆弱的心事。他由桃树联想到李树:当初为了拯救赵氏孤儿,韩将军设下“李代桃僵”之计,让程家儿代替赵家子受死。桃树活下来,李树僵倒了。而今灼灼其华的桃树仍在,哀哀僵李竟不知何去?谁偷去程勃的尸体?又是谁使亲儿死无葬身之地?
他躲开歌声、避开人群,徘徊于浍河之畔,又不由自主地向南折去,直上首山。又径直奔向当年的草房。但见那处野草蓬发,荆棘丛生,连公孙杵臼的土坟也被淹没了!
“啊,公孙兄,久违了!”程婴凄然道:“九泉地下安眠否?不管如何,你还有个安卧之处,可怜我儿,而今尸骨难寻……兄虽惨死,功成名就,死则何悲?弟纵苟活,窝窝囊囊,活又何欢?”
他满腔幽怨,又寻到竹林旁的另一个土坟。他想起几年之前,曾经在这个地方,面向老者询问疑窦……那老者究竟是什么人?这黄土下埋葬的又是谁?程婴一步一步地靠近土坟,但见坟冢之上,休说杂草,就连落叶也寻不到一片,顿而思忖道:莫非有人关照,否则,土坟怎么能如此整洁?可是谁又是这个土坟的主人?
忽然,坟的后面出现一个小孩,这孩子满面油垢,衣衫褴褛;身体僵直,目光呆滞。程婴以为见了鬼,但定睛细看,阳光照在他的头上,身影投在地上,是个活生生的男孩子,只见他七、八岁年纪,几乎与赵氏孤儿一样高低。
“小兄弟,你……过来。”程婴疑惧既消,便试着向孩子招手。
幼童直愣愣地站着,两只眼睛盯着对方,一眨都不眨。程婴觉得奇怪,试着踏前一步,谁知幼童如受重物打击似地突然后退。程婴不敢再挪向前,也不愿后退,趁此空隙,仔细地审视,发现幼童笔直地站着,两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,一对小眼睛瞪得大大的,虽不至于盛气凌人,却大有寒气迫人之势。看得出来,幼童对这个长者,怀有一种无可言状的仇恨,其中原因何在?
程婴又发现了什么?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又无法证实其中有假;他再把幼童看个仔细,那个面孔、那对眼睛,尤其那一对若隐若现的酒窝,分明似曾相识;他来不及思量,一步就跃到幼童面前。
突然,传来一声尖叫,冲口而出又嘎然而止……程婴懵傻了:这是什么声音?难道又踩上猫的尾巴?但当他清醒之时,他更加吃惊了!
你道是为了什么?原来幼童仰倒在地,浑身抽搐,两手扭曲,挣扎几下就不动了。程婴看得真切,当年亲儿被掷在地上就是这个惨状,刹那间,程婴心如刀割,就把幼童当作程勃,弯身就要抱他起来。“不许碰他!”有人大声制止。“我说你不许靠近他!”
“他……分明像是……”
“像什么?你别昏了眼,快快离开,否则他性命危险!”
“是啊!他正昏倒在地,必须快快施救。”“不必惊慌!”老者语气有所缓和,说道:“只要你离开,他自会醒转过来。”“为什么?难道他恨我?”
“他……怕见生人,你还不回避!”
老者把程婴强拉开,引至一箭之地才停下。程婴这才注意到,比起前几年,老者鬓毛虽有衰,童颜仍未改。
“坐吧!”老者兀自坐在石头顶上,说:“看见了吗?幼童不是好好的?”
程婴往那处望去,果见幼童不但恢复原状,而且面朝土坟,端端正正地坐着。
“这就奇了?”程婴愈觉不解,问道:“他是谁家孩子?莫不是老先生的小孙儿?”
<
深夜慢读:csw888.com 丝袜小说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