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角被铁链栓住的薛叔蓉看着飘进的二人瞪大了眼睛,晏公晏婆却还在炕上打鼾。
言朝息拔下簪子轻轻撬开铁锁。
她抱着薛叔蓉走出屋子,放在晏家草屋后的榕树下,揩去她裙上绣夹竹桃的泥污与双眼目眵道:“闭上眼从一数到一百,姊姊就回来。”
薛叔蓉露出两只梨涡,勾住她手点点头。
屋中,晏公还做着美梦,却被晏婆拽醒。
他不爽快得很,随即要朝晏婆抡出一个大耳刮子,却被面前披头散发的二人吓得失声。
“拖二老的福,我活活在棺中憋死!”屋中荡尽女童悲调,“得见我夫君李六郎,今来请二老吃杯喜酒。”
后句却又夹了诡吊的欢快。
晏公面前的苍白少郎双目无神,正端了两只茶盏,将他们二人逼至墙角,嘴中还固执喃喃:“喝。”
见晏公婆迟迟不接,言朝息双目流出血泪,寸寸愈近:“为何不喝,是不给我夫君脸面么?”
“喝……我喝。”晏婆被吓得三角眼一耷拉,身下濡湿,仓促接盏一饮而尽,方推了推身侧吓掉魂的晏公。
这“喜酒”简直腥臊无比,堪比犬尿。
晏公婆却笑没了眼道:“快哉,快哉。”
言朝息到底年幼,见二人落套,笑弯了腰。
“你这泼孩!”晏婆霎时反应过来,摔碎茶盏,浑浊黄汤溅在泥地,她枯爪般的五指扑向言朝息的头发。
沈昙一脚踹倒了从床褥下拔出菜刀的晏公,他顺势踩着木桌砍断房梁,整座草屋瞬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
言朝息趁机将灶下草木灰撒进晏婆眼窝:“老虔婆!”
“轰——”
沈昙又一剑劈断虫蛀的柱基,屋顶茅草如暴雨倾泻。
晏公被倒下的米缸压住腿,嘶吼着去拽晏婆的裤脚。
“老婆子救我!”
晏婆却收拾所有藏好的细软,抬脚碾过晏公手指。
“恁这酒鬼,莫碍我的道!”
她席卷屋内值钱物什,咒骂而逃。
沈昙提起言朝息纵身跃窗,身后草屋轰然坍塌。
晨雾中雄鸡报鸣,官兵火把如星,制挟住草屋上欲奔逃的晏婆。
“白眼狼!”套了木枷的张三朝言朝息啐骂,“早知就不该带你们出来......”
他趁着天还没亮,去黑市当了冥器,谁知那绣夹竹桃的布料被人认出是薛太守府上物件。
新任太守掌上明珠被拐,非同小可。
张三自然就被官兵扣住了。
话音未落,衙役的杀威棒落在他股上,瞬间闭紧了嘴。
言朝息走到张三面前,铮铮道:“如若沈二不来,救我的人便是你,我们虽许诺还你因果,可不该是那阴损的冥器,你既喜欢凤玱城,狱中便好好整改,再来城南宋府谋份闲差罢。”
她说得很认真,有模有样的。
张三闷闷应了声“好”。
方额阔面的薛济源下了马车,摸了摸言朝息的头,噫叹一声:“侄女受苦!”
这新任雍州知州薛济源,是她父亲昔日同窗,只不过当年言荞独占鳌头,薛济源名列二甲,苦熬至此。
言朝息还了一礼,牵过榕树下快睡着的薛叔蓉与他。
薛家人先行一步,言朝息原地等待着宋家来人。
她冷眼看着还在试图挣脱衙役的晏婆,像得了失心疯。
从晏婆袖袋中掉出的翡翠约指却滚到言朝息脚尖,她茫然拾起。
那约指上莲心无瑕,只内壁一点磕落,形状如云。
她七岁时磕坏这白姨娘与父亲的定情之宝,白姨娘倚在父亲怀中娇吟替她折罪,夜里漪兰小筑房门紧闭,罚她手捧茶水,于榻前跪了一夜。
言朝息手心约指发烫,不禁让她忆起君都病入膏肓的白姨娘,在她临行雍州时哄她喝完那碗甜羹。
“息儿可还记得,一粥一饭,当思……”
“来处不易。”
直到她最后一口气咽下,白姨娘柳眉才将将舒展。
“沈二,沈二?”
言朝息旋身欲找沈昙说话,却发现墙角空空。
他不知何时,蓦地消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