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看不清讲这话的究竟是她的好邻居,还是曾经那个让她“恨”到了极致的疯女人。
她扶着窗台,背对着病床,咬牙切齿道:“能感受到啊,当然能感受到了。”
“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能感受到你的爱,她会看到你为她付出的所有并将之记在心底,永远地记在心底。”
“你不需要担心她会误解你的行为,因为永远不会,她一定会很懂事,懂事到天然地会靠近你,能够理解你的所有行为,并且依靠你。哪怕不理解,她也会天然认为你是对的,你是正确的,因为你永远爱她。她爱你,就像你爱她那样,你永远爱她,那么她也会永远爱你……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抖,话语之间的梗塞与泪意愈发浓厚,整个人都趴在了窗台上,从身后就能看出来她为了站着付出了多少力气。
萧温妤偏头看她,看到泠泠月色让她的背影——哪怕只有这么几步的距离,看起来也孤寂极了,落寞极了,亦是,可怜极了。
她上下唇轻轻碰着,试探着说,“阮阮……”
可这像点燃引线的最后一滴火种,这让阮盛意的眼前模糊了。
是安安吗。
她又开始幻听了是吗。
怎么这么巧呢,怎么在今天让她幻听到了来自八年前的声音呢。
“安安,妈妈不疼,你陪妈妈出去走走好不好?”
彼时,蓝白色的病服罩在女人瘦弱的身上,甚至有些兜风。
阮安沉默着抱着愈发清醒的女人离开病床,放在租借来的轮椅上,又取来衣服,一件一件搭在女人的身上,看厚重的衣服压着本就干枯的人又折了些腰,心底更涩。
可阮清什么怨言都没有,她抓了抓阮安的手,“床头柜里还有我让你带来的包,一并拿过来吧。”
阮安洌声问:“那是什么?”
“过户的材料,妈都花过钱了,今天下午就能办好。”
阮清轻轻拉过她的手,牵着少女走到她的面前,看她乖顺地蹲下来,轻轻抚摸她的头顶,又摸着短发有些发硬的发尾,轻声道:“以后,就是妈妈依靠着安安,而不是安安依靠着妈妈了。”
以后有多久。
依靠有多久。
如果真的有以后,就应该撑到房子拆迁,撑到她们的生活好起来。
如果真的想依靠,为什么不能再多一年,哪怕只有一年,她就可以带她离开沙城。
骗子,都是骗子。
于是依偎着窗户的人猛地转过来,似跌似扑,撑在床侧,一双眼中燃燃地烧着怒火。
她压抑着声音,却依旧是从喉咙中挤出了低吼,“那你以为她会感激你吗?”
萧温妤沉默了。
阮盛意冷笑道:“她会,她会用一辈子感激你,然后用一辈子恨自己。”
家庭幸福的人啊,你以为爱是互相宠爱,于是相互感激吗?
不,在无限的付出与无望的回报前,爱是痛苦,爱是恨,爱是绝望,爱是一辈子的负担。
如果没有我,她会不会开心一点。
如果没有我,被打的时候她应该会逃跑吧。
如果没有我,看到那些画面时,她会不会自己离开,而不是为了衣柜里的她,和那个人厮打。
如果没有我,她就不会独自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,抱着哭个不停的孩子,用自己的一生去等待一份所谓的完美的家庭的虚假的承诺了吧。
如果……
爱深埋在短暂的人生中,而恨如影随形,在每个失眠的深夜变成质问自己的尖刀,一刀一刀,捅得她一身鲜血淋漓,喘息不得。
阮盛意握紧了一旁的被子,冷道:“你永远强装坚强,你们永远强装坚强。你以为强装坚强会让孩子觉得妈妈很强吗?不会!只会让孩子觉得自己是个错误,如果没有她妈妈是不是就不用强装坚强了,是不是就不用为母则刚了,是不是就不用去背负那一切了。”声音愈来愈高,愈来愈颤,最后的最后,几乎是咬着牙说:“你可不可以,先爱一下你自己啊。”
啪嗒。
一滴泪落在了惨白的被子上。
在颤悠悠的呼吸声交杂中,依旧清晰可闻。
那一瞬间,她看到的不是眼前这个在朦朦月色下苍白无力的人,更是很多年前那个穿着病号服的人。
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连走带扑,跪倒在女人的面前,握着她的手,颤着声音说:“你可不可以,先爱一下你自己。”
蓦地,一双泛着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,阮盛意瞬间失了声,只剩下愣愣地看着她。
“我会试着去爱我自己的。”比常人体温要低些的呼吸轻轻罩在她的面前,“阮老板呢,要不要试着爱一下自己?”
萧温妤低声咳嗽了两声,于是一双眼中盈了些雾气,虚渺渺,却也让她的话多添了几分时代感。
萧温妤的声音真的有一种特殊的魅力,像是旧日的收音机,也像旧时的日历,因着病气带了些沙哑,更像是时间留下的痕迹,穿过时空来,轻声道:“爱不是负担,如果爱变成了负担,那另一个人也会很痛苦。”
“她希望你快乐,所以她不会后悔,尽管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,可对爱人者而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