;言朝息避开鹊枝的目光,在衣袖里暗暗拔出瓷片,血珠一滴一滴沁透袖口,痛不敢言。
宋老太君见鬓边溜了头发,衣衫不齐整的紫蕊,料及她定是才起身,气得鸩杖扬得虎虎生风:“你是宋家的家生子,不随侍在夫人身旁,要你何用!”
紫蕊梗着脖子,脆生生抬首回道:“老太君明鉴!扈嬷嬷回了村鄙与夫哭丧,紫苏姐姐又还在君都做月,夫人惯常只需奴婢三人伺候,这番逃回雍州,只奴婢一人路上侍奉,安能事事周全?”
宋老太君面色铁青,银髻上的玛瑙攒象牙银簪也气歪,鸩杖震地:“宋家与你的月银可抵外头面地背天的平头百姓一年晌用,如今,这奴还要三催四请不成!真是反了苍天,给老身拖下去,杖责二十!”
笑话,当她谢吟波治府上下多年,看不出这蠢奴婢吃里扒外的心!
“雁枝与鹦枝跑哪去了?”宋老太君两眼一眯,寒光乍现。
宋端娘喜静,静尘院除洒扫丫鬟,便只有紫蕊在旁贴身侍候,昨日宋老太君点了瑞霭堂的年长姐姐雁枝与鹦枝来帮衬。
檀嬷嬷带了低眉垂首的雁枝与鹦枝入屋,脸色有些难看:“说来也巧,这两丫头,一个看顾大姑奶奶一夜方才正在躲懒,另个却贪吃得了腹疾。”
雁枝与鹦枝面白如纸,听着被府卫拖下的紫蕊凄惨叫声,连连跪地磕首:“求老太君责罚!”
“好一桩巧事!”宋老太君示意鹊枝将言朝息带出屋去。
她身后的宋端娘像只雏鸟,顾自埋首于膝喃喃。
这便是要满盘清算的意思了。
言朝息静静走出屋子,在抱厦处缠紧了手上的皮肉崩开的伤口,直咬牙憋住痛楚。
她不能让外人看见嫡母今日此举。
*
宋府入门处。
方炽楼玄铁护腕与银甲相击铮鸣,他觉不妥,便在西处往静尘院的月洞门前卸了佩剑,只稳稳提着红木食盒。
食盒中,是宋端娘少时最爱的凤玱城南薄纱云吞。
他一下值,便策马去买来,如今尚热气腾腾。
“方将军又走错院子了?”言朝息立在游廊阴影里,手掌上的伤口被广袖遮得严实,她苍白着脸,声音嘶哑,“老太君的瑞霭堂是往左去。”
幸好是冬季,言朝息脖颈上的青紫抓痕被掩在镶兔毛粉领后。
她拦住去路,倔强抬首时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眸,在方炽楼眼里像极了死不认罪,铁骨铮铮的言荞。
方炽楼将包了糖油栗子的油纸包塞进言朝息手中。
“我戍守桐关时,能在暴雪中辨狼踪,认敌匪,何况我来宋家踹门时,你这丫头还没生出来呢。”
那只宽厚有茧的手掌掠过她发顶。
他笑得坦荡:“你叫朝息,是‘日月同辉,昉兮灿兮’的朝兮,对不对?”
言朝息嗅到刚炒熟的栗子甜香,还夹杂着锅气。
她盯着方炽楼战袍下摆的尘痕,推回了油纸包,沉闷说道:“将军错了,我的‘朝息’二字,取自玉京坊的名曲‘朝息’。”
玉京坊,君都最大的青坊。
“那定是你争风吃醋的姨娘告诉你的,言荞啊,又是个闷葫芦,”方炽楼笑弯了腰,淡定收回油纸包,“你信你姨娘,还不如信我是东方氏。”
这个小丫头性子,跟言荞那个臭脾气一模一样。
言朝息抿唇让开路,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走入静尘院,原地的佩剑染血,静静横躺在路边。
他桀骜张扬,与言朝息争辩时竟将自己冠上南芮皇族东方姓氏。
言朝息满腹心事,她拐过月洞门,险些与从凌霄院疾疾走出的紫芙撞在一起。
“姑娘,您去静尘院太久……奴婢这才来瞧瞧。”紫芙满面忧色,一眼就看出来言朝息缩着脖子,敛着手,很不寻常。
紫芙十六岁,却步步思虑周全,是凌霄院除了言朝息外公认的主心骨。
她捧过言朝息的手,被绞破的皮肉震惊得话也说不出,串串泪珠滚到言朝息的怀里。
言朝息缩回手,十分成熟拍了拍紫芙的肩:“紫芙姊姊一定要小心为我上药,勿要留疤,我将来还要做书榜魁首的。”
紫芙愣愣看着前方步步沉稳的言朝息背影,与她心中那个身着凤袍的人影重叠。
她心脏被针扎似的:原来,姑娘在去君都鲁国公府之前,依旧是过这般日子吗。
那她重活一次,又算得了什么呢?
*
又来了。
梦里理应是没感觉的。
言朝息望着铜镜中女郎遍身朱浓,却觉鬓边凤簪冷得像块冰。
嫁衣以寸金难换的曦华锦为底,金翼凤凰于缠枝牡丹上翩飞,在檀窗透过的天光中宛如活物。
她肌肤胜雪,应是才过及笄,脸蛋还携了几分姑娘的弧度圆润。
眉如远山含翠,鼻梁挺直,唇角天然带笑,最妙的是那双秋水剪瞳,青羽长睫微敛时,粉面妖娆,堪得上国色天香。
让言朝息想起紫芙日日为她梳妆时不时的赞叹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