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下学时,她看见大雪压在了宋府门前的百年梧桐上,宋家好些仆从门僮正爬梯拂雪。
张祷捂着冻手,与她多嘴道,老太君这是见碍了宋家来年气运,很是不虞,命人快将厚雪拂扫下。
言朝息颔首,谁知她前一只脚刚迈入宋府,却听到一阵马嘶停踏声。
“大姑奶奶归宁了!”门僮长号道。
宋家的大姑奶奶,除了她的嫡母宋端娘还是谁。
言朝息心房一紧,疾疾回首,奴仆林立,身侧的宋栀宁已然欢快奔去迎在马车门口。
言朝息犹豫不定下终究跟上了她的脚步。
侍奉嫡母,是她庶女的本分。
然而,从刻了宋家九足金乌族徽的马车中出来的却不是宋端娘,而是个宽额阔面,眉目疏朗深邃的男子。
他鼻梁高挺,斜眉入鬓,一袭玄衣便服,腰间墨玉带上却挂了一柄长剑。
“宋识端,你再不放下他的骨灰瓮,信不信,我就在你宋家门口把他砸了!”他声音冷峻,恶狠狠低声对着车内人说道。
言朝息听得真切,她手脚冰凉起来。
骨灰瓮,什么骨灰瓮?
马车中,宋端娘的声音嘶哑,如同风中残烛。
她淡淡道:“滚。”
宋端娘的陪嫁丫鬟紫蕊忽然惊慌叫喊:“方将军,不好了!夫人……夫人!”
不知那男子看到什么,他神色愈加冰冷慌张,声如洪钟,对埋头的一众宋家奴仆说道:“去请大夫!”
他猝然将双臂伸进车厢内,竟不顾礼法抱出了宋端娘,将狐裘仔细裹着她的身体不让寒风吹到。
一路稳稳疾走入宋府,却无人敢拦。
言朝息眼睁睁看着从车厢到宋府一路滴落在残雪上的血,整具身体像被冻住。
宋栀宁硬拉着她往瑞霭堂奔去,她恍惚问宋栀宁这个男子是谁。
宋栀宁在廊下与言朝息一起脱去被雪染湿的鞋袜,对她挤眉弄眼。
“你是言家的人,这也不知道,也难怪呢。那是戍守雍州的前四方将军,方炽楼。”
“听说,他与姨母青梅竹马,年少还为姨母铸剑,只不过方将军小姨母两岁,不知为何还未娶妻,在这凤玱可是寡妇眼里的香饽饽……”
言朝息哑口。
她和宋栀宁扶着脸上难得有几分担忧的宋老太君直往静尘院去。
白姨母也来了,她嘴角下垂,亦是忧虑不已,还带了个膀大腰圆的婆子:“这是我生嘉澍请的嬷嬷,倒有几分用处。”
那婆子是个一根筋的,中间好几次来向白姨母回话小郎君难保。
白姨母太阳穴直跳,斜过一个眼刀:“自然是大姑奶奶要紧,否则,你这老驴收的银两便统统给我吐出来!”
那婆子只得抹着汗,又抢了小丫鬟的热汤端进去。
鹊枝将言朝息与宋栀宁拦在云母屏外,她们只听见里面宋老太君急切的呼喊,并了宋端娘痛苦压抑的闷哼声。
屋中有临时放的火盆,言朝息只觉手心被冷汗濡湿。
她眼眸空洞,恰瞧见院中抱着一只圆坛的方炽楼。
言朝息脚步牵线般走向他,捏拳抬首问道:“将军,这里头……是我父亲吗?”
万籁俱寂,言朝息眼睛一眨不眨,连方炽楼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没错过。
忽然间,她觉得这已经不必问了。
方炽楼话音未落,檀嬷嬷却端着血盆踉跄而出,白姨母带来的婆子对宋老太君咋咋呼呼道:“神佛庇佑,夫人平安!只是小郎君......去了!”
言朝息面前刮过一阵风,她怔愣间怀中已经被塞了那个大瓮。
这么一瞧,那瓮不沉,却跟她头一般大,还携着宋端娘和方炽楼的体温。
因为是言荞,所以她一点也不怕。
天色渐黑了,面前花窗烛影下,方炽楼的黑影笼罩在宋端娘上方,宋老太君的鸩杖狠狠落在他身上。
雍州凤玱又开始飘下雪絮,这回,言朝息小心翼翼用掌遮住瓮上的飞雪。
她湿了鞋袜,一个人静静朝凌霄院走去,背后,是喧闹无比的静尘院。
言荞喜静,她很清楚。
*
言朝息夜里把那只大瓮摆在书案上,她躺在榻上也能瞧见。
这是个不寻常的梦。
往常梦中都是黑白分明剧情怪诞的。
比如,她会梦到和宋栀宁骑着纸马去羡春楼,小二给她们端上半只屋子那么大的莲蓉月饼,月饼流下的油淹掉了整个凤玱城,山大的沈二夹着玉箸将他们从月饼夹心挑拣出来,如此总总……
但她今晚做的梦,景色如织,真实得有些吊诡。
子夜时分,宋府只余静尘院一盏灯烛,她安静坐在内室拨算盘,面前摆了一沓的账册。
在梦里不知为何,她记忆中平白出现宋老太君训戒声:若是账簿上一根针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