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德彪和亲兵们迅速散开,刀锋依旧警惕地指着那些跪伏的叛军,大声呵斥着,收缴着地上散落的兵器。
局面,在刘锦棠雷霆万钧的一刀和冷酷的宣言下,被强行按了下去。
然而,这仅仅是开始。
混乱的军营深处,依旧有零星的厮杀和火光,更有大批见机不妙、抢了财物甚至裹挟了部分银饷的叛军,正趁着这短暂的混乱,疯狂地向营外黑暗的旷野中逃窜!
马蹄声、脚步声、绝望的呼喊声,撕破夜色,向着绥德城外的茫茫山野蔓延开去。
肃杀的黎明,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。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后的焦糊味、浓重的血腥气,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令人窒息的压抑。
中军大帐内,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。
刚刚从榆林星夜兼程赶回的刘松山,脸色铁青,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。
他端坐在主位,头上象征三品参将的顶戴已被取下,放在一旁的案几上,那缺失了顶戴花翎的官帽,无声地昭示着巨大的耻辱。
他的眼神疲惫而沉痛,深处翻涌着无法遏制的怒火,直直刺向肃立在帐中的刘锦棠。
“……三千!整整三千老湘营的子弟兵啊!”刘松山的声音低沉沙哑,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沉痛和难以置信。
“被那些见不得光的泥鳅钻成了筛子!在我眼皮子底下!在我刘松山的营盘里!弄出这天大的乱子!”他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楠木案几上,震得茶杯跳起,“啪”一声脆响,摔得粉碎。
“失察!驭下无方!罪无可恕!”刘松山的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低吼,目光灼灼地盯着侄子。
“左帅(左宗棠)的严令已到!摘去顶戴,降为游击,留营效力,戴罪立功!”他猛地一指案几上那份墨迹淋漓的军令文书。
“若非你昨夜临危不乱,强行稳住局面,我这颗脑袋,此刻怕已悬在辕门之外了!”
刘锦棠站得笔直,甲胄上的血污已经凝结成暗红的硬块。
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既无对叔父遭遇的同情,也无对自己功劳的自矜,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。
昨夜的血腥镇压和眼前的雷霆申饬,似乎都未能在他眼中激起一丝波澜。
他只是微微垂首,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起伏:“叔父息怒。营中蠹虫,昨夜诛杀首恶陈大疤及其党羽三十七人,已明正典刑。然逃逸者,尚有数百之众,携裹饷银,遁入北山。此患不除,军威难振,后患无穷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锐利如刀锋,直视刘松山沉痛而愤怒的眼睛:“请叔父下令,侄儿即刻率部追剿!必斩尽叛逆,追回失饷,以儆效尤!”
话语斩钉截铁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。他需要这场追击,不仅是为了军饷,为了军威,更是为了用最残酷的铁与血,彻底洗刷这支叔父倾注心血的老湘营所蒙受的耻辱,也为自己这柄刚刚出鞘、渴饮敌血的利刃,再淬一次火!
刘松山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冰冷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煞气的侄子,心头那翻腾的怒火和沉痛,竟奇异地被一丝复杂的情绪压下。
是欣慰?是担忧?还是对这年轻人身上那过于酷烈锋芒的一丝隐惧?
他沉默了片刻,目光扫过帐中几位同样脸色凝重、噤若寒蝉的营官,最终,那复杂的情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,伴随着一个无力的挥手。
“去吧。”刘松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,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,“持我军令,点齐本部马队。务必……斩草除根!”
最后四个字,他说得极慢,极重,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腥。
“得令!”刘锦棠抱拳,甲叶铿锵作响。没有多余的话,他转身,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帐。
那决然的背影,如同一柄离匣的凶刃,带着森然的寒气,直扑向帐外凛冽的寒风和未知的血色追途。
寒风卷着雪沫,像无数细小的冰针,抽打在脸上。
北山崎岖的山道上,积雪已经没过马蹄。
刘锦棠一马当先,破旧的棉斗篷在身后被朔风扯得笔直,猎猎作响。
他身后,是三百名沉默如铁的骑兵。每一张脸都被冻得发青,但眼神却和他一样,锐利如鹰隼,死死盯着雪地上那一片狼藉、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凌乱足迹——马蹄印、散落的布条、甚至偶尔可见的几点暗褐色早已冻结的血迹(来自昨夜仓皇逃窜时受伤的叛军)。
这些痕迹,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引路绳,在荒凉死寂的雪野中蜿蜒。
“快!再快!”刘锦棠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,在呼啸的风雪中清晰传入每个骑兵的耳中,“他们带着银子,跑不远!前面就是鬼见愁,给我堵死谷口!”
他猛地一夹马腹,战马嘶鸣一声,奋力跃上一道陡峭的覆雪坡坎。
鬼见愁,名不虚传。两座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黑沉沉的石山,夹着一条狭窄、曲折的谷道。谷中积雪更深,几乎及膝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当刘锦棠率队旋风般冲到谷口时,映入眼帘的正是那支仓惶如丧家之犬的叛军残部。
大约百余人,个个蓬头垢面,脸上写满了疲惫、恐惧和绝望。他们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跋涉,不少人身上还背着沉重的包袱,里面正是昨夜抢掠的饷银,此刻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沉重负担。
谷道狭窄,人马挤作一团,行进缓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