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闪烁。只有几个跟随多年的老兵,跪在尘埃里,对着他离去的背影,重重磕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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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岳昭没有回头。他一步一步,踏出总督府大门,脚步沉重如拖千斤镣铐。
来时前呼后拥,去时孤影茕茕。只有那匹老迈的乌骓马,被老仆牵着,默默跟在后面。
马车颠簸在崎岖的归途上,刘岳昭闭着眼。
车窗外,急速倒退的西南山水模糊不清。
他脑海中翻腾的,是驿卒浴血的身影,是边民愤怒的呼号,是马嘉理倒毙蛮允山林的景象,是威妥玛咆哮的嘴脸,是老佛爷震怒的谕旨,是部属们躲闪的眼神……
是失职?是无奈?是边民的血性?还是自己未能掌控局面的无能?无数念头撕扯着他。
“老爷……”刘夫人王氏哽咽着,“朝廷……朝廷也是迫于洋人……”
刘岳昭猛地睁开眼。眼神疲惫如枯井,井底深处却燃着一点不肯熄灭的余烬。
他缓缓摇头,喉结滚动,只吐出两个字,沙哑却沉重:
“边民……何辜?”
车轱辘碾过碎石。边民何辜?他们保家守土,反击侵略,何错之有?朝廷崇洋媚外,拿他顶罪,他心知肚明。
代价,便是这十年黔山深处的枯坐,便是这满腹功名化作的、只能掺入线香的硝石粉末。
……
回忆的潮水退去,只留下心底一片冰冷的盐碱滩。
刘岳昭枯坐在藤椅里。他取过竹签,蘸了米浆糊,涂抹在棉纸捻子上。
小心翼翼地将那混合了硝与香的粉末倾倒在捻子上。
枯槁的手指,异常灵巧地捻动着纸捻,一圈,又一圈。
粉末被紧密裹入,形成一根细长、紧实、微泛灰褐的线香胚子。
他拿起一根,凑到鼻尖,深深吸气。硝烟气息霸道冲入鼻腔,沉香的温甜才丝丝透上。
浑浊眼底,微不可察的波澜轻荡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墙角堆积的线香,如同一座沉默的、等待点燃的微型火药库。
每一根香燃起时,袅袅升腾的、带着硝味的青烟,便是他祭奠戎马半生、祭奠那场无法言说的功过是非的唯一仪式。
光绪九年深秋,凛冽的风刮过黔地山峦。
刘岳昭深陷在藤椅里,盖着薄毯,身形几乎看不出起伏。
手中小楷狼毫悬在素白宣纸上,微微颤抖。
纸上墨迹洇开一小团污渍。他试图写点什么,笔尖悬停良久,终究落不下去。
王氏在旁纳着鞋底,“哧啦”声细碎单调。
屋角炭盆微温,黄铜香炉里插着三根火药线香,青烟笔直升腾,硝石的铁腥压过沉香的温润。
死寂。风声呜咽。
突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骤雨敲打石板,由远及近,最后在院门外戛然而止!
王氏手一僵,针尖刺破手指,愕然抬头。
刘岳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。悬停的笔尖颤抖更甚,一滴墨汁啪嗒落下,在纸上又添一朵墨花。
他眼珠缓缓转动,却未回头。
咚咚咚!沉重的拍门声震得门框灰尘簌簌落下。
“开门!钦差大人到!宣旨——!”
洪亮威严的声音穿透门板。
“钦差……宣旨?”王氏失声,鞋底针线啪嗒落地。
她猛地站起,脸色由白转红,身体剧颤,慌乱看向丈夫。
刘岳昭缓缓搁笔于笔山。放在薄毯上的枯瘦手指,深深掐进掌心。脸上古井无波,深陷眼窝里,幽微的光一闪即逝。
院门吱呀打开。凛冽秋风裹挟驿马气息灌入。
当先一位石青色蟒袍、素金顶戴太监,双手捧一卷明黄锦缎,神情肃穆。身后甲胄侍卫按刀肃立,空气骤然凝滞。
太监目光如电,锁定藤椅背影,清朗声音响起:
“圣旨下——!原云贵总督、湘军统领刘岳昭,接旨——!”
王氏扑通跪倒,额头触地,抖如落叶。老仆跪伏门边。
藤椅背影,依旧未完全转来。
太监展开明黄锦缎,金石相击般的声音砸入小院:
“奉天承运皇帝,制曰:朕惟国家酬庸懋赏,必追念夫前劳;彰善瘅恶,务昭明乎公道。尔原任云贵总督刘岳昭,起自行伍,夙娴韬略。于咸丰、同治年间,统率湘军,转战数省。平粤匪,定黔苗,靖滇乱,克复城池数十座,扫荡贼氛数千里。忠勇奋发,战功卓着,实为朝廷股肱之臣!”
字字如重锤,敲打刘岳昭脊梁。尘封十年的荣光被唤醒。
太监声音继续:“……迨任云贵总督,整饬边防,抚绥边民,厥功尤伟。光绪元年,腾越一案,英夷马嘉理率武装擅闯国境,开枪伤我边民在先。盏达边民,激于义愤,群起抗暴,致有杀伤。此乃英夷挑衅之果,边民护土卫家之举,情有可原!”
“情有可原”!四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