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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大哥一句嘱托,他殚精竭虑,甚至不惜……
“大哥!我……”他终于艰难地挤出声音,带着哽咽。
然而,曾国藩再次抬手,轻轻制止了他。
他的目光,越过弟弟的肩膀,投向了正厅大门入口上方那预留的巨大空白——那是悬挂堂号匾额的位置。
“富厚堂……”曾国藩喃喃念出这三个字,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,露出一抹极其苦涩、甚至带着一丝嘲讽意味的笑意,转瞬即逝。
他顿了顿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清晰地传入曾国荃耳中:
“匾额之上,‘富厚’二字之前……”他抬起手,指向那方象征着宅邸灵魂的空白处,指尖沉稳,没有一丝颤抖,“当添‘无慢’二字。”
无慢!
这两个字如同惊雷,在曾国荃脑中轰然炸响!
《论语》有云:“君子泰而不骄,无众寡,无小大,无敢慢,斯不亦泰而不骄乎?”
无慢,无怠慢之心!无论是对地位高者还是卑者,无论事之大小,皆不敢有丝毫轻忽怠慢之心!
大哥这是在点题,更是在诛心!是在用最锋利的刻刀,将“富厚堂”那华丽表象下,他们兄弟此刻如履薄冰、战战兢兢、不敢有丝毫懈怠的真实处境,赤裸裸地刻在了这座尚未完工的宅邸门楣之上!
这哪里是题匾?这分明是大哥对自己,也是对整个曾氏一族,在滔天巨浪袭来前最后的、也是最严厉的警示箴言!
富厚堂?无慢富厚堂!
曾国荃如遭重击,踉跄一步,猛地抬头看向兄长。
风雪中,曾国藩的身影挺直依旧,那指向匾额空白处的手却缓缓垂下,重新拢入袖中。
他那双阅尽沧桑、看透世情的眼睛,此刻正静静地看着自己。
那目光里,没有了责备,没有了失望,只有一种深沉的、沉重的、洞悉一切后的疲惫与……了悟。
仿佛在说:沅甫,你做的,我懂。这其中的艰难,我亦知。然而,前路凶险,大厦将倾,这富厚堂,不过是风暴眼中暂时求得一隅安身的所在。
表面的富丽堂皇,何尝不是一种讽刺?真正的“富厚”,是内心的惕厉,是行事的谨慎,是时刻不敢忘的“无慢”之心!
所有的解释,所有的委屈,所有的筹谋与借贷带来的沉重压力,在这“无慢”二字面前,在兄长这穿透一切的目光下,都变得苍白无力,失去了诉说的意义。
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明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曾国荃。
他喉头剧烈地滚动着,胸口堵得发痛,最终,却只是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近乎呜咽的回应:
“弟……明白了。”
风雪更急了。兄弟二人隔着几步的距离,默默伫立在这座耗尽了心血、寄托了希望、却又承载着无尽忧惧的庞大建筑骨架之下。
富厚堂巨大的轮廓在漫天风雪中沉默着,如同一个尚未揭晓的谜题,一个在晚清末世残阳余晖中,静默矗立的、巨大而沉重的问号。
楠木的冷香在寒风中若有似无,与“无慢”二字的箴言一起,无声地渗入这浩大府邸的每一寸肌理,预示着它未来风雨飘摇的命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