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篷小船在细雨中继续前行,两岸的景色在烟雨中不断变换。船头,书生模样的萧承康依旧看着书,只是目光偶尔会飘向身侧安静缝补的女子。
阿沅缝好最后一针,咬断线头,将补好的衣裳叠好。她抬起头,恰好撞上萧承康看过来的视线。两人目光在空中微微一触,阿沅迅速垂下眼帘,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。
“康康哥哥,”她轻声开口,打破了这略带微妙的沉默,指着船舷边一处水草丰茂的浅滩,“你看那边,那开着紫色小串花的,是不是益母草?”
萧承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,眼中掠过一丝赞许:“眼力不错。正是益母草。活血调经,利水消肿,是妇科良药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此药江南水泽边常见。”
阿沅点点头,默默记下。细雨落在船篷上,沙沙作响。她看着被雨丝笼罩的、无边无际的水面,忽然轻声问:“康康哥哥,我们……还要多久才能到江南?”
萧承康的目光也投向迷蒙的远方,声音低沉而平稳,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:
“烟雨行舟,路在脚下。该到的时候,自然就到了。”
船尾,船娘摇橹的歌声悠悠传来。几只水鸟掠过水面,惊起圈圈涟漪。阿沅不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雨中的江南,侧脸在朦胧水汽中显得格外沉静。萧承康重新拿起书卷,书页在湿润的风中轻轻翻动。
小船破开碧波,向着烟雨更深处,稳稳驶去。
水路行至繁华些的镇甸码头,两人便舍舟登岸,寻间干净的客栈住上一两日。浆洗被雨水和江风湿透的衣衫,添置些耐放的干粮、药材,也为萧承康那永不知满的药箱补充些消耗。
这日停靠在嘉禾镇,正值梅雨时节尾声,空气粘腻得能拧出水。刚在客栈安顿下,便听得楼下堂中一片喧嚷,夹杂着妇人焦灼的哭喊。萧承康与阿沅对视一眼,默契地放下手中刚解开的包袱。
楼下大堂,一个粗布衣衫的汉子被人用门板抬着,面色潮红如煮熟的虾子,牙关紧咬,四肢却间歇性地剧烈抽搐。旁边一个妇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:“当家的!你醒醒啊!晌午还好好的在田里薅草,怎地突然就……”
萧承康排开众人上前,蹲下身,三指迅速搭上汉子腕脉,又翻开他眼皮查看瞳孔,触其额头,滚烫灼人。再观其舌苔,黄厚而腻。
“暑热挟湿,引动肝风。”他沉声道,语速快而清晰,“阿沅,取我针囊,再让店家速备凉井水、干净布巾!”
阿沅应声而动,动作麻利。萧承康已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,倒出几粒碧幽幽、散发着清凉薄荷气的药丸,示意妇人帮忙撬开汉子牙关,塞入舌下。随即银针出囊,快如闪电,刺入人中、十宣、合谷、太冲等穴。针落不久,汉子剧烈的抽搐竟肉眼可见地平缓下来。
他又开了张方子,递给一旁已看呆的客栈掌柜:“劳烦速去药铺抓来:鲜佩兰三钱,香薷二钱,生石膏一两(先煎),钩藤四钱(后下),羚羊角粉一分(冲服)。三碗水煎一碗,要快!”
药抓来煎好,由阿沅小心喂服下去。不过半个时辰,汉子高热渐退,人也悠悠转醒,虽仍虚弱,但已无性命之忧。满堂惊叹感激之声不绝于耳。夫妇二人千恩万谢,执意要将家中仅有的几只下蛋母鸡相赠。
“医者本分,不必如此。”萧承康温和却坚定地推拒,只收下了妇人硬塞过来的一小篮还带着露珠的田埂野菜,“这个正好,清炒配粥,多谢了。”
回到客房,阿沅将洗净的野菜放在窗边小几上。窗外是小镇湿漉漉的青石板街。她看着萧承康净手,将用过的银针一根根仔细擦拭消毒,动作专注沉稳。方才他下针时那迅疾如风、稳如磐石的气势,与平日温和清隽的模样判若两人。
“康康哥哥方才,真厉害。”阿沅轻声说,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给他擦手。
萧承康接过布巾,“若非你配合得当,取针递水及时,也难如此顺利。” 他语气自然,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。
几日后再启程,改走陆路。官道旁有茶寮歇脚,一碗粗茶刚喝两口,便见一老农捂着肚子,面色惨白地蹲在路边草丛旁呕吐。萧承康上前询问,得知是误食了有毒的野菌。他立刻从药箱中取出备用的生甘草、绿豆,让茶铺老板熬煮浓汁给老农灌下催吐解毒。阿沅则在一旁轻声安抚老农惊慌失措的老伴,又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仅剩的一块干净米糕,用温水泡软了递给吐得虚脱的老人垫垫胃。
待老农情况稳定,两人才重新上路。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阿沅背着略沉的药箱——这是她坚持的,说康康哥哥诊病耗费心神。萧承康走在她身侧,看着晚霞将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。
“累吗?”他问。
“不累。”阿沅摇头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,“比在船上走路稳当多了。”
萧承康眼中笑意更深:“嗯,陆路踏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