龟裂的大地向远方延伸,像一张被无形巨手撕开的巨大蛛网。
赵老六蹲下身,用手指触碰那些裂缝,指节宽的裂口深不见底,吞噬一切希望。
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,没有一丝云彩,只有一轮太阳无情炙烤这片土地。
“爷爷,我渴……”小石头扯了扯赵老六的衣角,嘴唇干裂,渗出血丝。
赵老六咽了口唾沫,喉咙里一样,也是火辣辣的疼。
他解下腰间的水囊摇了摇,里面只剩下几滴水。
“再忍忍,等到了前面……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。
“前面哪还有水?”身后传来一声冷笑。
李大牛扛着一根扁担,扁担两头挂着两个空竹筐,“这条河去年就干了,井也见了底。连树皮都啃光了,还说什么前面。”
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,像一条垂死的蛇。
一百多号人,有老有少,个个面黄肌瘦,眼窝深陷。
有人用树枝撑着身体,有人干脆爬行。一个妇人抱着干瘪的婴儿,婴儿已经不会哭了,只是偶尔发出小猫般的呜咽。
“听说河阳府那边……”一个驼背老头咳嗽着说,“府尹大人在开仓放粮……”
“放屁!”李大牛啐了一口,“官府的话能信?去年就说要赈灾,结果呢?粮食全进了那些狗官的腰包!”
赵老六把小石头往身边拉了拉。
孩子轻得要命,他甚至可以摸到孙子突出来的肋骨。
“少说两句吧,省点力气走路。”他开口。
队伍经过一片枯死的树林,只剩下树干,扭曲着,如同鬼爪。
树下一个老人靠着树干坐着,眼睛半闭,胸膛几乎没有起伏。赵老六知道,不用等到明天,这又会是一具被乌鸦啄食的尸体。
“爷爷,那个人……”小石头指着路边一具小小的骸骨,近乎被风干。
赵老六捂住孙子的眼睛,“别看。”
但他自己却无法移开视线。那具小小的骨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,仿佛还在寻求母亲的怀抱。
正午时分,队伍停下来休息。
如果这种瘫倒在地的状态可以称为休息。
赵老六从怀里掏出半块黑乎乎的饼子,掰了一小块给小石头。
这是一周前从一个废弃的磨坊里找到的,幸好,这天气太干还让他保存了下来。
只是吃下去像吞了一把沙子。
“老六哥,”驼背老头爬过来,“你听说过河阳府尹的那个儿子吗?”
赵老六摇摇头,把最后一点饼屑舔进嘴里。
“听说那孩子生下来时,天降异象,”老头神秘兮兮地说,“满屋子香气,口含珠而生!”
李大牛在不远处嗤笑一声,“又来了,神神叨叨的。要真有这么神,怎么不去求雨?”
“你懂什么!”老头激动起来,手指颤抖着,“那孩子叫太生微,生来就有神通。现在长大了,能祈雨!河阳府那边的人都说,他已经在准备大法事了!”
赵老六感到怀中的小石头动了动。
“爷爷,真的会下雨吗?”孩子仰起脏兮兮的小脸,眼里满是希冀。
“会的,一定会的。”赵老六摸了摸孙子的头,手上就多一大把头发。
营养不良让小孩的头发掉的厉害。
他抬头看向驼背老头,“你亲眼见过那个……太生微?”
“我哪有那福分,”老头摇摇头,“但我表兄的连襟在河阳府当差,说亲眼看见那孩子在府衙后院做法,招来一片乌云呢!虽然雨没下来,但那是时候未到……”
队伍中渐渐聚拢了几个人,听着老头讲述。有人摇头不信,有人眼中燃起希望。
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突然跪下,朝河阳府方向磕头,“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,救救我的孩子吧……”
“都起来!赶路了!”领头的汉子敲着破锣,声音嘶哑。
人们艰难地爬起来,继续没有尽头的跋涉。
傍晚时分,他们经过一个废弃的村庄。
土坯房大多倒塌,井口堆着几具尸体,这些人大概是抢水时打斗致死的。
赵老六让小石头等在村口,自己冒险进去搜寻。
在一间半塌的屋子里,他发现了一小袋发霉的谷子,还有半坛子水。
他如获至宝,赶紧抱出来,分给了几个最虚弱的人。
“老六叔……”一个年轻妇人拉住他的衣角,怀里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女娃,“给……给孩子一口吧……”
赵老六看了看小石头,孙子懂事地点点头。他把最后一口水分给了那个女娃。
夜里,人们挤在一起取暖。
尽管白天酷热难当,夜晚却出奇地冷。小石头在赵老六怀里发抖,额头滚烫。
“爷爷,给我讲个故事吧……”孩子气若游丝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