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话嘶吼:“你们汉人!夺我土地!杀我族人!今日我死,山神必佑我子孙,饮尽尔等之血!”
他眼中的仇恨,炽烈得如同燃烧的炭火,几乎要喷薄而出,灼伤每一个直视它的人。
“好汉子!”那时的孙策,脸上带着激战后的汗水与尘土,眼神却明亮如炬,闻言竟哈哈大笑起来,笑声爽朗豪迈,回荡在战场上空,“有胆气!我孙伯符最敬重这等硬骨头!松绑!”
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他竟真的下令解开了那越人首领的绳索。他翻身下马,大步走到那人面前,解下自己腰间佩剑,双手奉上:“此剑名‘古锭’,随我征战,今日赠你!我孙策在此立誓,只要尔等放下刀兵,归顺江东,我必视尔等如手足,共享太平!土地,我们共耕!山林,我们共护!若有违誓,天厌之!地厌之!”
那一刻,年轻的伯符将军身上仿佛有光。他的话语,他的气魄,如同利剑劈开阴霾,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坦荡与力量,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与包容。那越人首领眼中的仇恨火焰,在孙策灼灼的目光和掷地有声的誓言面前,竟一点点熄灭、动摇,最终化作了难以置信的茫然,随即是某种更复杂、更深沉的东西。他最终颤抖着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古锭剑,单膝跪地,将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剑柄之上。没有言语,但那姿态,已是无声的臣服与誓言。
那一幕,曾深深烙印在我年轻的心里。那是霸者的气度,王者的胸襟。如长虹贯日,令人心驰神往。
可如今……火光映照着我沉默的脸。我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,再抬头望向篝火旁那些疲惫而麻木的士兵,以及远处黑暗中隐约传来的、被羁押的山越妇孺压抑的哭泣。伯符将军那如烈日般的光芒,似乎早已随着他的陨落而消散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。我执行的命令,同样是“平定”,却只剩下冰冷的刀锋、残酷的剿杀和战报上冰冷的数字。我的手沾满了血,无论敌我。那越人老者茫然空洞的眼神,与当年越人首领桀骜最终臣服的眼神,在我脑海中交替闪现,撕扯着我的心。一种深沉的疲惫,如同这山林中湿冷的夜雾,无声无息地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,沉重得几乎让我窒息。
这乱世,这征伐,这手中的刀……究竟为了什么?为了生存?为了功业?还是为了……那轮早已坠落的太阳?我闭上眼,伯符将军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,却又遥不可及。
建安二十四年冬,荆州的风,冷得如同裹挟着无数冰针,直往骨头缝里钻。我驻守陆口已有数月,江面上弥漫着肃杀之气。关羽水淹七军、擒于禁、斩庞德,威震华夏的消息如同惊雷般传来,旋即又被吕蒙将军白衣渡江、兵不血刃夺取荆州的捷报所取代。战局瞬息万变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和莫名的亢奋。
那日黄昏,残阳如血,将江面染成一片凄厉的赤红。一艘快船如离弦之箭,破开冰冷的江水,疾驰而至。船上跳下的是吕蒙将军的亲兵,甲胄染尘,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,但眼神却亮得惊人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:“吕将军!关云长……已被擒获!主公有令:立斩其首,传示四方!此乃主上亲笔钧令!”他双手奉上一卷密封的帛书,封泥上赫然是吴侯的印信。
我接过帛书,入手沉重冰凉。展开,孙权那熟悉的、带着凌厉锋芒的笔迹映入眼帘,末尾朱砂大印鲜红刺目,不容置疑。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,重重敲在我的心上。关羽……关云长!那个义薄云天、威震华夏的汉寿亭侯!那个曾温酒斩华雄、千里走单骑的盖世英雄!那个在无数传说中被神化的名字……如今竟成了我刀下之囚?
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,瞬间从握着帛书的手指蔓延至全身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几乎停止了跳动。我猛地抬头,望向那艘停泊在岸边、被严密看守的囚船。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,在血色残阳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,如同蛰伏的巨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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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带上来!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仿佛不是自己的。
沉重的脚步声响起。几个如狼似虎的甲士,押解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甲板。那人须发灰白,散乱地贴在脸上,曾经威震天下的美髯失去了光泽,沾染着尘土和凝结的血块。他身上的绿袍锦甲早已破损不堪,露出内里染血的单衣。双手被粗大的麻绳紧紧反绑在身后,绳索深深勒进皮肉。然而,即便形容如此狼狈,即便身受重伤步履蹒跚,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,头颅依旧高高昂起!那双曾经令敌人胆寒的丹凤眼,此刻虽布满血丝,却依旧锐利如电,燃烧着不屈的火焰。那目光扫过之处,仿佛带着实质的威压,竟让押解他的甲士不由自主地微微瑟缩了一下。
他站定在我面前数步之遥,浑浊的江水拍打着船舷,发出单调的哗哗声。血腥味、江水的腥气和他身上浓重的汗血气味混杂在一起,直冲鼻腔。他冷冷地扫了我一眼,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蝼蚁,带着睥睨天下的孤傲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轻蔑。随即,他竟微微侧过身,目光越过我的头顶,投向西边——那是蜀地的方向,是兄长刘备所在的方向。那眼神中的轻蔑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复杂的情感:有滔天的恨意,有不甘的怒火,但更多的,是一种近乎悲怆的……牵挂?
“鼠辈!”他开口了,声音嘶哑,如同砂石摩擦,却依旧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清晰地撞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,“背盟弃义,袭取荆州!我大哥玄德公……必为我雪此深仇!尔等江东鼠辈,窃据一时,终将……死无葬身之地!”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,狠狠刺来。
我的手指紧紧攥着环首刀的刀柄,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抑制指尖的颤抖。一股巨大的压力,如同无形的山峦,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双肩上。主公孙权的严令,那帛书上的朱砂大印,就在我怀中,滚烫得灼人!可眼前这位……这位是关羽啊!是那个被无数人传颂、被无数人敬畏的关云长!杀他?亲手斩下他的头颅?
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:许都城外,温酒之间,青龙偃月刀闪耀寒光,华雄人头落地;黄河渡口,他护着两位嫂嫂,单刀匹马,斩将过关,神威凛凛;还有……还有那日在江东,他接受鲁肃邀请,单刀赴会,面对江东群英,谈笑自若,气定神闲……那一幕幕传奇,与眼前这被缚的、却依旧傲骨嶙峋的老将身影重叠在一起,形成一种巨大的、令人眩晕的荒诞感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江风呜咽,残阳的血色渐渐褪去,暮色四合,寒意更浓。甲板上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关羽粗重的呼吸声和江水拍岸的声音。所有甲士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,那目光里有敬畏,有恐惧,有期待,也有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