模糊地看到孟德兄长染血的脸上那双通红的眼睛,死死盯着我,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。随后,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。
再次醒来,是在颠簸的马车里。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身上数处伤口,带来撕裂般的剧痛。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,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清晰起来。马车内光线昏暗,孟德兄长就坐在我对面的角落,一身血污的戎装尚未更换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,但那双眼睛,却异常明亮,一瞬不瞬地看着我。
“醒了?”他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,“感觉如何?”
我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,只能微微摇了摇头。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胸前那副破损的胸甲上——一道狰狞的裂口,边缘翻卷着,正是箭矢贯穿的痕迹!差一点,只差一点!冰冷的后怕如同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,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。
孟德兄长顺着我的目光看去,沉默了片刻。他伸出手,那布满老茧和血污的手指,轻轻拂过那处致命的破损,动作竟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。然后,他抬起头,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:
“子廉,吾之命,系于汝身。此恩,曹孟德永世不忘!”
那目光如重锤,敲在我的心上。疼痛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。一种滚烫的、混杂着责任与荣耀的洪流,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后怕。我挣扎着想说什么,却被他轻轻按住肩头。
“勿言,好生将养。”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和信任,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。我闭上眼,感受着马车颠簸的节奏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这条命,从此便是兄长的盾,是兄长的剑,至死方休。
建安十三年的深秋,夜已深沉。许都丞相府的书房内,烛火在巨大的铜灯树间跳跃,将我和几位留守重臣——荀彧、程昱、满宠——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。窗外万籁俱寂,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案头那封来自南方的军报,字字句句都透着不祥的气息。
“铁索连环……东南风起……”荀彧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沙哑,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边缘,发出单调而焦灼的轻响,“此乃天时地利,尽在周瑜、诸葛亮之手……主公……危矣!”他最后一个字吐出,仿佛耗尽了力气,颓然坐回席上。
程昱猛地站起身,须发戟张,眼中布满血丝,低吼道:“岂有此理!难道天意真要亡我?”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怒狮,在并不宽敞的书房内来回踱步,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。
我坐在角落的席上,手按在腰间冰冷的佩剑剑柄上,剑柄上缠绕的皮革已被汗水浸透,变得滑腻。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丝毫无法冷却心头的焦灼火焰。赤壁……那片遥远的水域,此刻仿佛在我眼前燃烧。我能想象那冲天而起的大火,是如何吞噬着兄长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水师楼船。浓烟蔽日,烈焰焚江,将士们在火海中哀嚎、挣扎、沉没……兄长他,此刻在哪一艘船上?是冲杀在前,还是……
一股冰冷的恐惧猛地攥紧了我的心脏,几乎让我窒息。荥阳城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,那冰冷的矛尖,那绝望的嘶吼,如同鬼魅般再次清晰地浮现眼前。那时的凶险,与今日相比,孰轻孰重?那时我能以身为盾,挡在他身前,可如今呢?隔着千山万水,我只能枯坐在这冰冷的许都!
“子廉将军,”满宠沉冷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,他布满风霜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,“许都安危,系于我等一身。无论南方如何,此地绝不能有丝毫闪动!”
我猛地吸了一口气,强迫自己从无边的恐惧和焦灼中挣脱出来。是的,许都!兄长将后方托付于我,这是比战场厮杀更重的担子。我霍然起身,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嘶哑:“满府君所言极是!传令!四门戒严,城防增兵一倍!游骑斥候,再探百里!凡有风吹草动,立时报我!城中宵禁提前,敢有妄言惑众者,立斩!”
小主,
命令一道道发出,书房内的气氛更加凝重肃杀。我走到窗前,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扉。深秋冰冷的夜风灌入,带着霜露的气息,吹得烛火一阵猛烈摇晃。我望向南方的天际,沉沉夜幕下,什么也看不见。但我知道,那个方向,此刻必定是烈焰焚天。
“兄长……”无声的低语在心底翻滚,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灼热的痛楚。我死死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许都的城墙,必须如同铁壁!这是我此刻,唯一能为远在火海中的兄长做的事。冰冷的夜风扑在脸上,却丝毫吹不散心头那团燃烧的焦灼与无力。
建安二十四年的初春,汉中。秦岭的寒意尚未褪尽,风中裹挟着料峭,吹在脸上如同刀割。曾经旌旗招展、气势如虹的曹军大营,如今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颓败之气。粮道被断的消息像瘟疫般蔓延开来,士兵们眼中的锐气被饥饿和恐慌取代。孟德兄长的帅帐内,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铅块。
“主公,粮尽矣。”夏侯渊的声音干涩沉重,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,打破了死寂,“士卒……已有哗变之兆。”他垂着头,不敢看兄长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。张合、徐晃等将环立两侧,人人脸色灰败,默然不语。
兄长坐在主位上,手按着额头,久久不发一言。帐外呼啸的风声,仿佛带着蜀军嘲弄的呐喊。他终于抬起头,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睛,此刻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和深重的无奈,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传令……拔营……退兵!”
“退”字出口,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。我站在兄长身后,看着他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背影,心口一阵阵地发紧。征战半生,雄踞北方的兄长,竟被逼至如此境地!这耻辱,比刀剑加身更痛!
撤退,成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煎熬。蜀军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,在崎岖的山道两侧时隐时现,冷箭和袭扰从未断绝。士兵们拖着疲惫饥饿的身躯,在泥泞和恐惧中艰难跋涉,士气低落到了极点。
行至一处险峻的隘口,两山夹峙,道路狭窄。队伍刚行过半,两侧山岭上骤然爆发出一片震天的喊杀声!无数蜀兵如同鬼魅般从山林中涌出,滚木礌石轰然落下,箭矢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!
“有埋伏!保护魏王!”混乱瞬间爆发!队伍被拦腰截断,后军陷入一片血海。凄厉的惨叫声、兵刃的撞击声、巨石滚落的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