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衡生过气,过得倒也是安生。
妙珠掰着手指头过日子,八月初三,是她在陈怀衡身边的第十日。
卿云说,等再过几天,到了十五中秋,就给她寻几个时辰的空档回去司衣司里头,让她回去见嬷嬷。
妙珠听后,觉得日子更有盼头了,侍奉在陈怀衡身边也更加卖力一些。
这段时日得好好干,别死在中秋前。
否则实在是太亏了一些。
妙珠这些时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,就连陈怀衡都看出来了。
天光澄净,日光稳稳地落在窗台上,透过直棂窗的空隙在殿内留下一道道不规则的阴影。
妙珠在为陈怀衡研磨,专心地做着手上的活计,可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的笑。
与之相比,陈怀衡的脸色倒有些不好了。
近来朝中正在商议修官道一事。
这件事各位官员各有意见,有的官员认为从京城到南地已有了河道,即是再不济,其余的官路又不是不能走,最多是要再行转道,时间多出几日,全然没必要再去修出一条新的官道,此举劳民伤财;可另外有些人不这般认为,大昭的政治枢纽于京城,可南地江浙一带,民丰物饶,来往商贸繁荣,自古有“十农五商”之谚,若是能修条直通江浙的官道,对京城总归是有些好处的。
议论这事的人繁多,群臣意见也都左右不一,奏章都快堆满了桌案左右。
陈怀衡看得额间生疼,抬起头来缓了会神,就见眼前的这个小宫女脸上一直挂着傻笑。
蠢笨宫女的心绪从来不加遮掩,害怕、惶恐、高兴......七情六欲总是喜欢毫无防备地挂在脸上。
陈怀衡蹙眉,道:“小蠢货,傻乐些什么?”
陈怀衡从来不知道底下人的名字,这么久,唯独记得管事的卿云,至于妙珠,虽在他的身边侍奉了十日,可他至今也不知道她的名字。
毕竟不会有人愿意去记物件的名字,明珠宝玉自当别论,可若是一些轻贱的玩样,“小蠢货”就够了。
名以人贵,若是贱命,理当配以贱名。
这是妙珠从记事起就已经明白的道理了。
妙珠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外露,被陈怀衡抓了个正着,她马上收敛了笑,解释道:“陛下,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趣事。”
陈怀衡放下了手上的朱笔:“来,叫朕也高兴高兴。”
“啊?”
妙珠研墨的动作也停住了,不知该怎么回答,终究是不敢欺骗他,只得实话实话说:“是想到过几日中秋了,能得几个时辰的假,想着往司衣司回去瞧瞧。”
司衣司算是她的老本家,她总不能来了乾清宫以后就忘了本吧。
妙珠说完这话,便不吭声了,继续手上的动作。
她已经说了实话了,陈怀衡应当就不会再发作了。
然而陈怀衡却盯着她问:“谁准你假了?”
妙珠错愕地看向他,不明白他这又是何意,却又不敢牵扯卿云,怕说出来后要连累她也被害了,红唇都抿得发白,琢磨着开口,不过好在陈怀衡也没有想要在谁给了她假这事上纠结,他只道:“中秋便有假了?想得倒好。”
“朕不准。”
他极其轻易地就剥夺了妙珠这个几个时辰的假期。
妙珠愣愣地看着眼前恶劣至极的帝王,唇瓣咬得紧,竟不知是何时渗出了血珠。
“嗯......”
终究是没说些什么,低低地应下了声。
陈怀衡这个人就是这样坏,他很喜欢欣赏旁人的窘迫,也很喜欢旁人悄无声息的臣服,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?
她不怨他,倒是怨自己,非要在他面前无端展露出那样高兴的情绪来,叫他抓住了能捉弄旁人的把柄。
妙珠死死地垂着脑袋,将自己的表情掩藏了一干二净,只是握着松烟墨的手指用力,都已经泛了白。
“嗯”了一声之后,妙珠就低了脑袋,陈怀衡看不清楚她的表情,只能从她发白的指尖看出她泄露出来的情绪。
他不喜欢遮掩,不容许面前卑微的宫女藏着自己的情绪。
相比之下,他还是喜欢袒露......
直白的袒露。
这或许是帝王的高傲,也或许是陈怀衡的恶意。
他靠在椅上,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,看着那低着头的脑袋发出了极尽简洁的命令。
“抬头。”
妙珠的眼睛早就不争气地红成了一片,不敢违逆陈怀衡的话,还是依言抬起了头。
只是心中到底还是生出一股极微的叛逆,她垂着眼,不曾看他。
“眼睛不知道看主子,那挖了好不好?”
这声音低低地传入了妙珠的耳廓,她很快想起了以往乾清宫也是有人被挖过眼珠,反应过来后几乎是马上抬眼看向陈怀衡。
恐惧的情绪就在刹那间涌上了心头,那伤春悲秋的情绪转瞬消退,蓄满的泪水很快消失不见,只剩下眼中的红润昭示着她那些残余的心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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